十七郎

存文之所~陋室一间~

凤栖梧

 凤栖梧


风天逸踏入宣勤殿的时候,听到流水叮咚的声音,他偏了偏头,嘴角微微一扬,终于还是没有进去,侧身绕了过去。羽还真眼里碧波闪烁,默默跟在身后。


风刃并不在殿内,现在正是阳春三月,风刃与裴钰前往人界,二人泛舟湖上,正是江南雨下,湖中烟波浩渺,衬的二人恍若水墨画中人。惹的附近划过的船舫,都悄悄的在周遭放缓了速度。
现下里正是游人如织,各画舫上达官贵人家眷,歌女舞妓们纷纷出来游玩唱曲。眼见这二人姿容风流,过目难忘,尤其为首的那位紫衣羽冠者,更是气度超然,堪然若神。
美人们眼波流转,脉脉含情,但因风刃气质凛然,虽爱慕十分,但众人心中却有不敢亵玩之心,只在凑近的时候故意将琴弦拨的更响,以期玉郎能看上一眼,便已满足。

风刃见惯此景,却是心中一笑,想起风天逸,若是天逸也在,当如明月在侧,更是要引起好一番骚动罢了。
“皇叔好生兴致。”风刃一惊,耳边似有私语掠过,转头却不见人面,只是突然间,雨就大了起来。
两人忙入舫中避雨,船家早是一身蓑衣,此时更缓缓撑杆,笑向客人道:“二位客人没来过江南吧?咱这里雨水说大就大,说小眼见就小了,没个准头。那伞可是随身要带的。”
船家舱里常备着油纸伞,风刃本想雨小一会就去岸边游玩,但没想到这雨越下越大,天色更加阴沉了起来,也罢,听雨客舟上,也别有一番意味。
于是命人摆上棋盘,煮好茶水,欲与裴玉听雨下棋。

“皇叔真是好兴致。”
忽然有人站在舫外船头,撑把青色纸伞,一袭蓝衣,伞下微微露出一截雪白下颌,唇红齿白,执伞之手修长柔韧,如同攀在乌竹上洁白的藤。
船家一愣,方才只顾弄桨停舫,全然没注意到这人如何到这湖中舫上,难道是飞来不成?!
的确是飞来的,风刃心想,这任性的年轻羽皇。
来人将伞轻轻扬起,雪白的下颌也随之高高抬起,长眉入鬓,目若朗星,唇似涂丹,气质高洁,真如嫡仙下凡一般。舫中数人一见,无不心中暗叹!
只见这少年如画中人般缓缓走了进来,几位年纪小的船仆,竟是看呆了。
裴玉一见,正想行礼,被风天逸用眼神制止。
“叔叔出来游山玩水,也不告知侄儿一声。侄儿担心的紧,过来看望叔叔安好,”
风刃苦笑一声,心道你如此轻易就找到我的画舫,我也不必刻意多言了吧。
两人相视一笑,心中了然。
风天逸却换了一副娇娇表情,那让他看起来更像个少年,“叔叔既有雅兴,侄儿应当作陪。”
裴玉忙替二人摆好棋盘,冲好茶水。
碧绿的茶叶随着滚水缓缓打转,氤氲清香随之缓缓飘香满舱。

“陛下放下朝中事务不做,也学闲臣处处懒散,游山玩水不成?”
雨一直下到夜里,风刃命船家靠岸,三人夜宿人界客栈,开了三间客房。到睡下时,风天逸却不肯走。
“皇叔好生严厉,前几日本皇帮皇叔日日参批奏章,好容易得空出来,想来找皇叔下棋,皇叔却又赶我。”
风刃叹了口气,心知这小皇帝虽是贪玩,可政务的确是不会耽搁的。
眼下这年轻的羽皇正躺在他身边,长发如黑色的河,流淌在白色的榻边。羽皇蓝色的眼睛在烛光下看起来泛着碧绿的水光,他朱红的嘴唇嬉笑着:“皇叔难道不想我么?”
风天逸雪白的瓜子脸轻轻的扬起,唇边勾起温柔的刀。
风刃的眼睛变的深沉起来,低头覆上那可恨的笑。
风天逸长长的手指插进叔父乌黑的长发里,随即滑进那厚重的衣服深处——
天逸——

风天逸无疑是风流的,如同每一个传说中俊美的帝王,他的后宫里藏匿着许多绝色佳人。
他的皇后是星流花神在人间的化身。他的妃子是当朝名门望族雪家的女儿雪飞霜。据说他的侍卫们,那些贵族子弟,也都是卓尔不凡的俊美人物。宫里传说他与这些俊美的侍从们,关系更加暧昧。
这些传言无疑损害着羽皇的声誉,但它们不会传说太久。
长舌的宫人们总是悄悄的消失在某个深夜里,然后又有新人上来,似乎消失的那个人从未出现过。
风天逸不是不知道这些闲言碎语,但他丝毫不在乎。

夜晚的山风吹拂过密林,带着松涛的呼声,这是风天逸最喜欢来的地方。
明月清风,天逸常常在这个时候展开双翼,飞过山峦的叠嶂,然后飞入松林的深处,那里有个叫宣勤殿的皇宫,住着他的叔父,现任的摄政王。

这是羽皇最大的秘密,是他无数风流下最隐藏最深的情感。
他飞入宣勤殿的后院,园中独有一颗梧桐最为高大,彼时正是春季,紫色的桐花云一样堆在宣勤殿的半空,于是到处都是桐花的清淡的香味。
风刃正在抚琴,听到翅膀拍动的声音,微微的笑了起来——“看来我这颗梧桐,果然是总引凤凰来栖,不枉我多年扶植。”
说罢他也展翼飞了上去,二人在空中缠绕片刻,趁着月华,迎风弄舞。
风刃的大氅如巨大的鸟尾,美丽而痴缠,少年般的羽皇,缓缓的就被包裹在其中了。

“陛下刚刚从皇叔那里回来么?”
年轻的皇后易茯苓才刚刚十八岁,少女纯真的眼神并非不谙世事。但自从作为一个帝王的皇后起,她就明白羽皇从来就不是她一个人的。
风天逸非常的宠溺她,跟她在一起时两人如同情窦初开的少男少女,羞涩而坚定。
易茯苓是人族,风天逸常常带着她在空中飞翔。
“是,我从皇叔那里带来了桐花。”
风天逸微笑着,将路上结好的花冠戴在易茯苓头上,时间还很短,桐花淡淡的清香让还是少女的皇后十分开心,暂时忘掉了心里小小的酸涩。
风天逸看她单纯笑脸,紧紧拥住她转了个大圈。
“天逸!”
皇后银铃般的笑声回荡在空旷的宫殿中。

“雪妃有请陛下到飞霜宫一叙。”
风天逸碧蓝的眼眸闪烁了一下,“本皇今日身子不适,改日再去吧。”
“是。”
等宫女退下,风天逸屏退左右,轻轻的走出了祁阳殿。随后打开宫门后一道暗门,健步走入一座灯火辉煌的密室。
密室巨大而隐蔽,里面早已等候了常常跟风天逸来往密切的贵族弟子们,其中就有与他传言来往“甚密”的四位忠实侍卫。
后日就是摄政王三十七岁寿辰,风天逸想,南羽都,只能有一位姓风的皇者吧。
早知道雪氏家族权倾朝野,与皇叔暗地里扶持密不可分,而年轻的羽皇,在众人眼里只是摄政王殿下掌中的小鸟,美丽的禁脔吧。
风天逸微笑了一下,那些风流事,又能算什么呢,转身抛之脑后的东西吧。
又从来不是第一次——
他与众人举杯共誓——“不成功,便成仁!”


政变举事的很成功,出乎意料的成功。雪氏家族几乎被屠杀殆尽,惟留雪妃一人。
风天逸静静的坐在风刃的尸体旁,手中握着从祁阳宫中“丢失”的金羽令。
易茯苓面色惨白,手中的匕首掉落一旁。

“南羽都,只能有一个姓风的皇者。”
风刃缓缓说,他瞧着风天逸,口中的鲜血随着微笑汹涌的流出来,那几乎让他说不出最后一句完整的话。
风天逸机械的上前一步扶住他即将倾倒的身体,眼神空洞的听他低声说,“不愧。。。是本王,熬。。。出的鹰!”
然后他就像棵树般倒了下去,风天逸从没觉得风刃那么沉,沉的他也要抱不住,于是也随着倒了下去。


裴钰说:“陛下恐怕不知雪氏家族,势力之大,几乎已渗透皇城。”
裴钰说:“王爷,苦心积虑,借以摄政王之实,替陛下铲平阻碍。”
裴钰说,“王爷讲,既然要做正义之事,就不必事事都做出正义凛然的样子来。”

裴钰还说什么了?
“陛下,您糊涂了,裴侍卫已经随摄政王去了。”
对,好多年前的事了,为什么总是在前摄政王寿辰的时候,总是回忆起这些陈年旧事?
那年死了很多人,雪氏上下一百三十余口,摄政王风刃暴薨,其贴身侍卫裴钰殉死。雪妃也在当年郁郁而终。
那天夜里落了前所未有的大雪,把地上的血迹覆盖的无影无踪。
其实早知道皇叔会让权与你,不是么?
风天逸常常在心里笑,那笑如刀割一样,把心脏一遍又一遍的割开。
皇叔都说了,南羽都,只能有一个姓风的皇者,不是么?
常常觉得那是风流往事,不在话下,俊美无韬的皇者,为了江山,什么都可以拿来交换。怎能用江山社稷,博君一笑?
这天下最昏庸的君王,就是如此吧。

宣勤殿中那棵梧桐早已命人砍落。
殿中已有十七年无人居住,杂草丛生,庭院更是断壁残垣,碎石乱堆了。
风天逸扬起头,对着阳光闭上眼睛。十七年过去了,他的面容却还保留着少年般的容貌。
皇后常笑称他长不大,都说与太子在一起,都以为是兄弟二人,而不是父子了。

又是三月,羽还真第一次跟着羽皇来到人界,江南依旧是湿漉漉的春雨。
湖边仍是游人如织,春色如许。
羽还真觉得这景色美则美矣,却未免有些薄凉。却不知羽皇是何时来过这西湖,竟似对此了若指掌。
二人租了一只画舫,缓缓划到湖中,羽还真见天色更加阴沉,果然雨就越来越大了。
“陛下。”
他回过头去,想说不如趁早离去的话。却看羽皇眼中默然,嘴角却有一丝隐笑,似乎回忆起什么旧事。于是闭口不言,剩下的半句却是囫囵吞到肚子里去了。
这十几年来风天逸郁郁寡欢,羽还真已是很少看到他那般笑了。
羽还真看得痴了一下。
“而今听雨江南岸,却是物是人非矣。”

风天逸回到南羽都,空中巨大的宫殿穿梭着清冽的山风,这一切跟旖旎的江南毫无渊源。真不知皇叔当年是怎么寻到那人间小憩。
是了。其实我们都一样,都是喜欢享乐的性子。
皇后宫中忽然传来断断续续的琴声,风天逸寻声走了过去。
易茯苓正在抚琴,琴声清越,实在是把难得的好琴,更难得的是,此琴更还有一把一模一样的,放在一侧,可见正是一对。
皇后见他进来,微笑着问他:“天逸可曾识得这琴?”
风天逸抬眼望她。
易茯苓继续道:“这是当年陛下命人砍断宣勤殿内那棵梧桐所造,桐木陈十七年,方成此琴一对。”
“妾闻此琴声音清越,不同凡响。后日就是皇叔寿辰,命人造此二琴,纪念皇叔。”
哦,风天逸转过头去。他修长的手指从琴弦上划过,留下一串流水般的音。
“请陛下赐名。”
是了,皇叔最爱抚琴,常踏遍九州重金求天下名琴。却不知自己园中已有良才可制。
风刃在深夜梧桐花香中轻笑,他说,是因为园子里有这棵碧桐,才引得凤凰来栖。
“此对琴名,碧桐,栖梧。”

十七年弹指一挥间,江山稳固,朝野上下一心,如铁桶一般。
风天逸却同自己的两个儿子不甚亲近,他知道若要担大任,需磨练此二人意志,但是,风家只能有一个姓风的皇者,不是么?
他嘿嘿一笑,仿佛从一个做了十七年的大梦中刚刚醒来。
“丫头。”他唤起少年时代才与皇后有的昵称。
“我们一起去看看皇叔。”

十七年音容未变,可能就是见到想见的人,还能让他认出来。反正那人一直活在三十七岁,永远也不会再老了。
易茯苓十七年后再踏入宣勤殿,也只能在满殿空旷的山风中徘徊了。
她手中抱着碧桐,她想来拂一曲,她记得摄政王在她还是小姑娘时,教过她一曲《因梦》。
万事因梦而生,因梦而灭,又有什么可留恋的呢?
她奏琴的时候,看见风天逸站在高高的天台上。山风吹动他黑色的长发,他转过身来,一如十七年前那样少年容貌,俊美无双。
他远远的对她笑了笑,然后伸开双臂跳了下去。
易茯苓等了一会儿,却再没见那双熟悉的金翼展开。
她愣了一会,似乎明白了什么,发疯般跑到那高台边。
她张了张嘴,却倒在了高台上,“天逸!风天逸!!”

风天逸掉下去的时候,忽然就有人从背后过来紧紧的抱住自己,那人紫袍乌发,带着淡淡的桐花香气,然后展开巨大的黑翼,就像小时候还不会飞那样,风天逸被年轻的风刃抱住,飞出这寂寞而巨大的皇城。

皇叔——


The end。

后记 只想写些风花雪月的事。。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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